中美俄：三边关系互动新趋势

中美俄：三边关系互动新趋势

王郦久

[内容提要]中美俄三边关系是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三边关系遥在共同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大目标下袁特别是在奥巴马就任美国总统之后袁三边关系出现了一些新的转机袁其中处于较低水平的美俄关系出现了较大的调整遥作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中美俄三国袁其相互关系的良性互动必然有利于世界的和平尧稳定与发展遥因此袁不排除未来三国之间建立某种对话与协调机制的可能遥

[关键词]中美关系中俄关系俄美关系三边关系

[作者简介]王郦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和平与发展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中图分类号]D8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6241(2010)01-0044-04

2009年9月下旬，中美俄三国领导人与世界各国领导人一起聚首纽约联合国总部，讨论解决世界面临的新问题，之后参加联合国核裁军会议和匹茨堡20国金融峰会，商讨如何保障世界和平、走出金融危机题；10月12-14日，俄罗斯总理普京访华，同时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踏上首次访俄旅程，11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华。三国间在短时间内安排如此密集的接触，并非巧合，而是相互关系出现良性互动新趋势的集中表现。

一尧三边关系的现实基础

新时期的中俄关系汲取了过去误走极端的教训，避免了不是结盟就是对抗的宿命，摸索出一条既符合两国国情，又适合两国利益需要、更顺应时代潮流的合作道路。1996年两国确立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系”，2001年签署《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将这一关系性质以法律形式予以确定。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特点是着眼于维护世界和平、地区稳定与双边关系长远健康发展，致力于战略上全面促进两国政治、经济、外交、安全和人文关系不断深化和拓宽，使两国“世代友好，永不为敌”，永作“好邻居、好伙伴、好朋友”。两国在政治和安全领域相互支持和依重，曾采取导弹互不瞄准对方、多次举行联合军演等措施，2009年10月普京总理访华期间，又签署《战略导弹和商用火箭发射相互通报协议》，这是相互信任得到进一步增进的重要标志。在经贸领域由于相互经济结构等原因，双方的贸易额远不如中日或中美，但取得了巨大进步，2008年达到568亿美元。人文领域的合作日益广泛而富有成果，双方在教育、文化、政党、司法等方面交流频繁。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建立十多年的实践证明，它既有利于两国各自的发展，也有利于双方间的相互合作和共同发展，同时也对两国与

其他国家关系发展带来正面影响，对整个国际关系稳定起到良好的促进作用。

中美关系近20年来尽管起起伏伏，磕磕绊绊，但总体保持稳定发展和上升势头，双方在经济领域奠定的坚实基础成为稳定双边关系的“基石”，为两国关系顺利渡过暗礁险滩创造了前提条件。两国战略对话由小布什时期限于经济领域，扩展到奥巴马政府的全方位、宽领域，这对双方以“更负责任”的姿态在国际上开展双边和多边合作、对稳定发展双边长期建设性合作关系非常有利。目前中美已形成一种复杂的相互依赖型关系模式，在这一关系模式中，两国经济、军事、政治、文化关系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发展，都按各自的规则和规模运行，它们既相互关联，又单独运行，没有一种因素能够主导中美关系的全局，同时多种因素的集成又构成双边关系丰富多彩的内容。换言之，经济矛盾并不意味着影响军事合作，军事关系出现问题也不影响经济合作扩大，各领域的平衡发展有助于双边关系的整体稳步提升，但某一方面的严重对立也会影响两国关系的整体水平。反映在多边关系上，中美关系的好坏不会直接影响俄美关系或中俄关系变化，后两种关系的正常发展也不会对中美关系产生负面影响。美国有学者提出所谓“中美共治”（G2），但两国政治家和主流学术界都不认可，因为它既不符合双边关系实际，也不符合世界格局及其发展方向。这种看法或许能说明中美关系的分量在加重、不断拓宽和加深双边各领域关系已成为一种趋势，奥巴马总统2009年11月的首次访华又给这一趋势注入新的发展活力。

俄美关系从2009年初“重启”后，正在走出布什政府时期以“对抗为主”的低谷，逐渐步入理性合作道。从美国务卿希拉里10月首次访俄的成果看，双方在改善和深化两国战略关系、解决伊朗和朝鲜核问题、阿富汗问题以及反导和制订新的战略武器裁减协定等方面都取得了进展。正如希拉里在与俄总统和外长会谈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所说：“会谈取得了成果”，这是“美俄关系在近几个月内进行调整、寻求利益共同点和相互尊重的结果”[1]。这意味着奥巴马政府开始与俄发展全球战略关系已取得初步成果，未来两国将就全球事务会有更多协商，以共同寻求对策和承担风险。如果俄美关系沿着这一道路继续前行，双边政治、经济和安全对话与合作就会不断取得新进展，相互信任的基础也会逐渐加固，这必将有益于维护两国关系和国际安全与稳定。

二尧三边关系的新起点

现在的中美俄三边关系正在走出“相互对抗”的意识形态框架束缚，迈向“合作为主”的新轨道。这种变化的新趋势主要源自国际金融危机和美国奥巴马政府致力于“多边合作”的“巧实力外交”政策。

2008年以来的国际金融危机对发展三边合作提供了难得的机遇。这场危机不仅重创了美国经济，也对中国和俄罗斯经济产生深刻影响，特别是俄罗斯经济在某些方面遭受了比美国更大的冲击和损失。为了克服危机，布什政府主动提出于2008年11月在华盛顿召开有主要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组成的20国峰会，共同商讨应对之策。中俄两国应邀参加了这一峰会，这是因为双方都意识到，危机虽源自美国及其失控的金融体制，源自西方主导的国际金融机构监管不力，但要克服这场危机不能仅靠美国，而是要依靠包括中俄在内的世界各国同心协力。尤其重要的是国际社会必需从危机中汲取教训，探讨建立一种更加科学、合理和公正的国际金融和经济管理新体系，以防类似危机再次发生。中俄两国作为世界大国，都愿意与美国和国际社会一起，促使国际经济及政治秩序朝着更加符合时代特征和需求的方向转变。

此外，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外交政策上的“变革”也给中美俄三边关系带来新机遇。在此之前中俄都试图以“上海精神”[2]为原则谋求全面发展与美合作关系，但美奉行“单边主义”和“强权政治”，将中俄视为美国的“主要对手”予以遏制与防范，使得美俄关系陷于僵持，中美关系难以平稳发展。奥巴马政府审时度势，提出和实施“以合作化解对抗”的外交理念，似乎为建立中美俄新三边关系带来了机遇。正如奥巴马在纽约联合国大会讲话时所说：“我们必须迎接一个在共同利益和相互尊重基础上进行接触的新纪元，我们的工作必须从现在开始。”对此，梅德韦杰夫在同一场合回应奥巴马上述讲话时指出，完全“同意美国总统的见解，关键就看如何落实，俄罗斯方面准备与美积极合作”。[3]中国也对奥巴马外交政策的转变给予积极评价，2009年4月胡锦涛主席与奥巴马在伦敦首次会见时就指出，中美无论在应对金融危机冲击、推动经济增长，还是在处理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方面“都拥有更加广泛的共同利益”，“两国应该而且能够携手努力，共同努力建设21世纪积极合作全面的中美关系”。[1]

现在中美俄三方都已经释放出强烈合作的意愿，并试图通过自己的主动行动来回应对方的倡议，以建立一种真正能够相互尊重和共同应对新挑战的合作氛围。奥巴马2009年7月访俄后，美俄之间开始就尽快达成一项新的《削减战略进攻性武器条约》积极谈判，9月17日奥巴马宣布终止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得到俄的肯定，并以考虑不在加里宁格勒部署“伊斯坎德尔”导弹作为回应。中美间恢复了中断一年的高层军事交流，中国军委副主席徐才厚于2009年10月下旬访问美国，11月奥巴马访华把中美关系推向新的阶段。

三尧三边关系的新趋势

中美俄作为具有能够独立自主实施外交政策并对国际局势产生重要影响的国家，三边关系的良性互动必然有利于世界和平、稳定与发展，反之则会加剧世界局势的动荡与不安。未来三边关系究竟能否和谐发展，哪些因素有可能促进或破坏三边关系，这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和回答的问题。

俄美关系过去和现在都是最富对抗性的关系。两国间既有冷战后遗留的关于“民主”等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之争，也有以军事实力对比为基础的战略平衡是否被打破的疑虑，更有对世界和某些地区事务主导权的角逐。尽管现在双方都表示了加强合作的愿望，但各自诚意到底如何尚需看行动。奥巴马领导下的美国会放弃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转而容忍俄罗斯的崛起？美国会让独联体地区成为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俄罗斯作为一个具有军事强国传统的国家，在经济好转后会减少对军事技术和装备的研发投入，让美国取得绝对军事优势？如果奥巴马只是在口头上希望与俄建立新型战略合作关系，而不在削减战略武器谈判、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取消对俄贸易限制、在俄加入世贸组织、放弃北约东扩等方面做出让步，俄美关系就不可能取得实质性进展，“重启”就会流于形式。对俄而言，要改善与美关系，也要改变某些思维方式和行为，以满足美国的利益关切，换取对方的信任，如不要将独联体视为不容外力介入的传统势力范围、在解决伊朗核问题上给予更积极的配合、对美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持相对合作的立场等。总之，俄美要增进互信，需要相互提供更多的善意承诺和行动，否则，很难走出长期积累的困局。从两国总统迄今表达的意愿看，双方都希望实现战略和解，并且为建立“无核世界”等目标而共同努力，这是非常积极的信号，双方的试探性接触已取得一些成果，两国未来继续改善关系似乎有了较好的开端。

在中美关系中战略利益和具体利益相交织的程度要远大于美俄之间，双方的竞争与合作更具有宽领域、多层次性，因而合作愿望也更强烈，有利于合作的成分远多于滑向对抗的因素，这决定了双方在面临分歧和矛盾时更容易选择妥协而非对抗。中国致力于和平发展，不谋求霸权，对美国不构成战略威胁；中美军事实力对比差距甚远，美国无论在核武器还是常规力量上都占绝对优势，特别是中国奉行积极的防御而非进攻战略，只要美不主动挑衅中国的核心利益，彼此产生军事冲突的概率就会很低。近年来双方通过国家元首直接交流和扩展高层战略对话的形式和内容，对对方核心利益的认识和尊重都在增强，这也有利于降低双方因相互误解而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中美经济利益错综复杂，合作的广度和深度都在迅速扩展，竞争也日益激烈，但总体看，双方在坚持和遵守市场经济规则的前提下，对绝大多数矛盾和纠纷最终都能找到妥协的办法，这就为两国经贸关系的平衡发展提供了保障。在目前国际经济危机背景下，美国国内的贸易保护主义势力抬头，对奥巴马所坚持的“自由贸易”理念形成挑战，面对国内各类利益集团的压力，奥巴马政府被迫做出了不少对中国商品进口实施惩罚性关税的决定，遭到中国政府的坚决反对并被迫采取反制措施，但双方采取的这些“斗法”措施仍在可控范围内。如果美国在近期内能够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未来双方产生经贸摩擦的概率可能会有所减少，解决的手段也会更灵活。两国在意识形态、社会制度、人权保障等领域的差异性正被相互尊重和对话所逐渐软化，取而代之的是更

多的相互尊重、包容和适应、合作。中美两国都是有着务实精神的国家，这对解决双边关系中的各类问题极为重要。

中俄关系在两国领导人的驾驭和社会各界努力下保持良好发展势头，双方都在相向而行，相互友好和善意不断叠加，互信程度稳步提高，这又转换为促进两国政治、经济、外交、安全、人文等各领域更加密切交往的动力。现在的中俄关系具有两国与其他任何国家关系都无法比拟和替代的独特性，它真正符合两国实际需要和时代发展潮流，是促进国际和平、和谐、合作与发展的重要力量之一。中俄两国在以下几个方面形成越来越明确的共识，这对促进未来双边关系的顺利发展至关重要：一是双边关系具有很强的战略合作性质，不应因一时一事的干扰而动摇战略协作的根基；二是战略合作主要强调双方合作的全局性、长远性和务实性，并不针对任何第三国；三是双方在关系到对方切身利益的方面予以恰当和必要的支持；四是在处理国际事务中加强相互磋商、沟通与配合；五是开展两国经济领域的互利互惠合作，不断提升合作水平；六是全面推进两国相邻地区间的经济、文化和民间交流，加快建设方便人员和货物交流的跨界基础设施。在以上共识基础上，双方正在有步骤、有节奏、有分寸地推进两国关系，我们有信心做出判断：中俄关系会在现有基础上将继续得到全面发展和提升，两国互为战略协作伙伴的重要价值将会不断得到提升。历史机遇稍纵即逝，现在世界已进入一个在战略层面上各国必须相互依赖和合作的新时期，中美俄三边关系也正在掀开新的一页。如果俄美关系陷入新一轮“冷和平”或“暗对抗”，双方在阿富汗、伊朗核问题等领域的合作就会中止，这对双方特别是对美国不利，美如因此推迟俄罗斯入世进程同样不利于俄。中国希望俄美关系能得到根本改善，扩大合作，减少对抗。俄美关系不睦并不会给中俄关系和中美关系带来好处，相反会使各方在联合国和其他国际及地区问题上的合作不顺畅，也会给共同应对经济危机和国际气候变化、核裁军等带来不利影响。若三国之间未来一味追求“压倒对方”，三边关系必然龋龉不断，甚至再次走向冷淡和对抗，而若能逐渐抛弃国家间以“对抗为主”的旧观念，牢固树立“合作为上、争取共赢”的新理念，主动采取有助于和解与合作的切实行动，三边关系就会走上良性互动的轨道，这恰是目前三国互动关系中出现的新迹象，希望它能成为未来三边关系发展的新趋势。中美俄三边关系的独特性在于它是一种具有高度战略意义的互动关系，三方的良性互动显然有助于国际战略大环境的稳定，有助于一些双边和多边问题的解决，因而可以说它对国际战略稳定起着“看不见的基石和推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