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玫瑰,野蛮生长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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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玫瑰,野蛮生长

苏彬娴

河南大学明伦校区文学院河南开封 475004

林海音女士是始终走在为女性发声第一线的台湾作家,她笔下生活在封建礼教中的女性或命运悲惨或奋起抗争,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女性群像画。《金鲤鱼的百裥裙》一文通过金鲤鱼与百裥裙的一生纠葛展现出封建女性因纳妾制度而受到的戕害。随着时代变迁,百裥裙这一符号所代表的文化内涵也在随之嬗变,这折现出了祖孙三代女性形象,她们走出凝视的每一步都构成了身份意识不断萌芽壮大的历程,正如不屈不挠铿锵玫瑰,在风雨的洗礼下愈发摇曳生姿、野蛮生长。

《金鲤鱼的百裥裙》以一条百裥裙引动父亲对老祖母的追忆,前幅裙摆上绣着的“喜鹊登梅”隐含着从前一段老祖母的故事,勾勒出深陷于传统等级制度的女性挣扎史。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杰在 《看的方法》一书中提出了“被看的女人”这一观点,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女性自身的观察者是男性,即被观察者是女性。这样她将自身转化为一个客体,尤其是转化为一个视觉的客体,即一种情景。”本文将小说中时代、身份与境遇皆不相同的三类女性加以刻画:“被看”的许大太太将老爷或名义上的儿子当作自己立足的依靠;在“看”与“被看”边缘的金鲤鱼既踏不出被圈禁的囹圄,又无法真正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只有“看”视角的姗姗以现代社会的眼光寻找百裥裙的纯粹美,而不再着眼于它所附加的身份象征。以期从这三个角度刻画各类女性的人生经历与命运轨迹,剖析她们不断变迁的身份意识。

据小说所言,许大太太是大家族中唯一有资格穿大红色百裥裙的女性,而这种“特殊对待”表面看似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实则是活在接受男性规训下的桎梏。对待老爷,她有作为正房太太的自觉,却没有作为枕边妻子的爱情。她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个家里,按部就班地伺候老爷,从不忤逆老爷一家之长的尊严,将为许家生一个孩子视作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当得知自己无法达到后不惜把其他女性送到自己丈夫身旁,她是可悲却不自知的,因为她在封建礼教的鲍肆中待了太久,已经“不知其臭”。对待振丰,许大太太视如己出,但并非因为是母性光辉的照耀,而是因为有了儿子就有了在许家立定根基的资本。有了振丰,她认为没有丈夫也无关紧要,这两个男性无非是她人生中的工具人,将所有感情一股脑地挥洒到养子身上,在畸形的家庭关系中一天天消耗着自己如花的青春。作为许家大太太,她在家庭中拥有长久的话语权都如此艰难,甚至在全文中都没有姓名,唯一的身份只是“大太太”这一附属品的名称,只有岁岁年年地煎熬着,将媳妇熬成婆后,她仿佛得到了解放,却又从被压榨者变成了向女性施压者,如此代代循环而已。

金鲤鱼从一个仆人到“振丰妈”,身份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也让她陷入了身份的无所适从,她急需一个人、一件物品来证明她真的已经获得了成为振丰妈的资格,而百裥裙就是身份认同的寄托品。她与许大太太是相似的,她们虽有妻妾之别,却都是许老爷的附属品,但她蒙上了更深厚的悲情色彩,因为卑贱的出身,金鲤鱼或许从未幻想过摆脱仆人的生活,但机缘巧合之下她竟成为了老爷的枕边人,还怀有许家血脉诞下男婴,也因此成为填房的“妾室”。虽然振丰会叫金鲤鱼一声“妈”,但许大太太才是名义上的母亲,因没有儿子可以依靠,金鲤鱼仍没有走出封建等级制度的圈禁,仍被全家人使唤,和从前做仆人时没有区别。因此她将百裥裙当作卑微生活的见证物,通过大婚时与许大太太穿一样的大红色百裥裙作为“自己也是振丰妈”的慰藉,于是当许大太太下令全体女性穿旗袍时,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也被剥夺,所有的期冀都化为一堆泡影。金鲤鱼虽然没有完全摆脱“被看”的局限,仍然依附于儿子的身份,并且渴望进入等级妻妾制度所承认的体系当中,但她也尽了最大努力去争取自己的人格。金鲤鱼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明白自己是因为争气的肚子才不用继续做丫头下人,但她又是有人格尊严的,得知自己被物化为生育工具后她表现得很漠然。面对龚嫂子“丫头收房的姨奶奶轮不到穿百裥裙”的质疑,她依然坚持做了百裥裙,是大红色绣喜鹊登梅的样式,即使受到了家族中所有人的质疑也不移其志。她有在振丰大婚时亮相的决心,这时候百裥裙不只是她追求“与妻同等”的地位,而是被压迫数十年的女性对自己身份认同的呼声,是对安插在自己头上“金鲤鱼”形象的驳斥,更是自由解放对封建等级的粉碎。历史尘封,如果金鲤鱼也活在五四的阳光下,那么她肯定也有自己的名字,而不只是许家三代人的“金鲤鱼”了。

林海音曾说,“在中国新旧时代交替中,亦即五四新文化运动时的中国妇女生活,一直是我所关怀的,我觉得在那时代,虽然许多妇女跳过时代的这边来了,但是许多妇女仍 留在时代的那一边没跳过来,这就会产生许多因时代转型的故事,所以我常以此时代为背景写小 说。” 在她们身上集中体现了新旧观念的冲突,妇女对自身命运的感知、觉醒和抗争。《金鲤鱼的百裥裙》中并非都是命运悲戚的“被看”女性,随着时代发展变迁,振丰的女儿姗姗成长在现代解放后的天空下,她不曾经历过祖母的命运轨迹,或许从她的视角来看妻妾成群似乎是极其荒谬的过去。在姗姗看来,女性与男性一同接受新教育,被“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熏陶启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衣服只是衣服本身,不再带有符号化的象征含义;女生也可以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鼓励张扬个性、表现自我,而这是祖母金鲤鱼不敢进一步妄想的时代。

女儿姗姗的开朗自由,振丰与夫人正常的夫妻关系都闪烁着“五四”运动的光芒, 而且一扫金鲤鱼人生的悲剧氛围, 使整篇小说产生了阳光感, 也使那个阴郁的世界因此变得灿烂起来。五四新时代的春风拂过,拯救了新一代人,也保存了上一代人的伤疤,女性不再需要用某个物品或者“某人太太”的身份证明自己,她们能睁开眼去审视男性,审视世界,审视自己,去“看”她们所要达到的人生价值,做不被标签和封建裹挟的女性。

我们会发现,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自主“看”世界意识已逐步在三类女性身上萌芽发展,铿锵玫瑰也在不断向世人展示自己,不再甘于沦为社会的附庸。而百裥裙也从最初的“妻”的象征意义发生流变,转化为对自我解放的追求,最终成为一件历史感丰厚的普通裙子。主人公金鲤鱼的故事无疑是一曲悲歌,但其中蕴含的抗争愚昧的精神却至死不渝,纵然有一定局限性存在却也是时代不可避免的烙印,它被尘封在封建大家族的历史中,引发姗姗那样的后辈对那段旧时光的无限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