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叙事之综述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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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叙事之综述

王家宁,曾嘉,洪佳

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省 南京市 211189

摘要创伤叙事是创伤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创伤叙事中的叙述者往往既是叙述者,也是创伤事件的直接或者间接经历者,由于受到创伤影响所产生的各种精神问题,一般受创的叙述者们会采用一种混杂的叙事手法来对创伤事件进行表征再现,如倒叙、重复等。本文便从大体按照创伤叙事的发展顺序,讲述了前期从精神分析领域所总结的创伤研究的特点以及后期兴起的殖民创伤和对后殖民文学的创伤研究,最后,本文指出了创伤叙事目前存在的叙事真实度的问题。

关键词:创伤叙事 创伤 叙事学 创伤理论

略说

创伤叙事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出现的一种叙事风格,多指各类文学作品中经受过创伤的叙述者所采取的叙事方式。自创伤理论出现以来,各路学者从不同领域对其进行了解读。早年间最为常见的是从医疗领域和精神病学领域来解读创伤,其中,对创伤研究有开创意义和杰出贡献的学者卡西·卡鲁思便是从精神病学领域对该理论进行了丰富与发展,进而也影响了后续许多学者。之后创伤理论与文学研究的交叉更为深入,文化创伤的概念应运而生。一些学者也因此开始研究文学作品中对于创伤事件的叙事,如其叙事风格、写作手法、叙事真实度等等。自此,创伤叙事这一概念也逐渐出现在学术界视野中。

综述

一、创伤叙事的定义

谈及创伤叙事,首先要先理解创伤理论。创伤理论是近几十年开始流行的一种分析视觉艺术、音乐作品以及文学作品的跨学科理论。在过去的半世纪中,这一理论为文化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框架,能够让学者更好地研究文本或者语篇中所折射的社会动荡等问题。《牛津文学理论与批评指南》一书认为,创伤理论重新强调了现实事件在文本中的作用,并且在分析中还吸收接纳了其他文学理论对于表征的见解,因此,创伤研究基本上是一种对于叙事的表征和形成的研究(Luckhurst 503)。一些学者在过程中认识到了创伤叙事的重要性,并发展了这样一种叙事形式从而保证对创伤的有效再现(Shakoor 214)。

针对创伤叙事中所包含的讲述行为,费尔曼等学者就此提出了“证词”这一框架。创伤叙事对于接收方来说是一个了解这一事件的过程,他们在接受过程中对事件产生了自己的认知,是新知识创造环节的一方。也就是说,在费尔曼等学者提出的这个框架中,对创伤做证词的过程,也就是创伤叙事这一过程,需要包括讲述者和接收方。由于早期的创伤研究多集中于一些对于战争、种族屠杀、性暴力等严肃话题的口头或书面记录,所以早期的证词考验的是接收者的接受程度、伦理框架以及认识论。各类文学作品中的创伤叙述则有所不同。文学作品中的创伤叙事不再是单纯对创伤的表征,而是会采用混杂形式的叙事或呈现,特征包括遗忘或压抑、闪回、流离失所和强迫或延迟间歇复述等。

美国社会学家亚历山大打破了之前学者从精神分析及精神病学角度所提出的主导范式,从社会学角度入手,开始倡导对于文化创伤的研究。亚历山大认为事件本身是不具有创伤性的,不会造成创伤。文化创伤的形成通常是因为人们有意识地从社会角度对事件赋予了创伤状态。事件本身与事件对社会所带来的影响这二者之间的联系过程就是创伤过程,通过这一过程,创伤成为了事件的一个属性,并且影响到更多的受众。而参与到这一过程的个人或群体则构成了创伤过程中的共同媒介。构建文化创伤的一个关键点在于人们能够对自己没有直接经历过的事件而感到受创。亚历山大指出,这些媒介形成了“载体群体”,由他们对事件进行表征,目的是向社会传达事件的创伤性并且呼吁大家共同努力来克服创伤(Peppel 11)。在此基础上,亚历山大总结出了载体群体在叙事过程中出于对说服力和统一性的考量,需要关注的四类最关键的修辞表征,即痛苦的本质、受害者的本质、受创者与受众之间的关系以及责任归属。

因此,创伤叙事简要总结来看就是叙述者对于创伤的表征过程,叙事的主体不一定是直接经历过创伤事件的主人公,但是都是载体群体的一员,他们感受到了所叙事的创伤事件对社会的影响,从而希望通过自己的叙事传达给更多的受众。

二、创伤、叙事与记忆

创伤研究代表人物之一的卡鲁斯对创伤、叙事以及记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行过深刻探索,从精神病学对创伤也给出了广义上的定义:

对于突然的或者灾难性并给自己带来巨大影响的事件的描述,通常人们在对这些事件作出反应时会有延迟,会不受控制的重复出现幻觉,并且还会伴随其他一些异常现象…人们现在对创伤的了解通常来源于对“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一病症的认识。(Caruth 11)

创伤对于人的记忆有很大的影响。许多心理学家认为人们的创伤记忆属于一种深层记忆。与叙事记忆不同,它不会像一般记忆那样能够明确完整的叙事出来,因此极端创伤会导致一些失语现象的产生,语言无法有效地描绘出这些创伤经历。创伤经历还会影响人们对于相关记忆的编码和回忆,因为大脑在对极端创伤作出反应时,相对应的情感、动作和形象等记忆元素是分裂状态的,因此也无法对创伤有恰当的记忆。创伤记忆会通过闪回的形式出现,即情景的不断再现,这种无序式的闪回触发机制也是随机的,受创者可能随时重新经历那种痛苦与无助。此外,除了闪回外,创伤记忆还会通过噩梦、幻觉或不受控的心理活动等方式再现。受创者对于痛苦事件经历的创伤记忆是碎片化的,且是以感官记忆,而非文字记忆存储在大脑中的,因此需要经过转化才能形成叙事语言。

受创的感觉以及创伤带来的影响并不是在事件发生时产生的,而是在后续其他时间地点或者场合下忽然导致创伤感的产生,因此对创伤的叙事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且往往事件发生与创伤影响之间存在延迟性。因此,创伤叙事包含两条故事线,叙事者需要叙事那件创伤事件的本质,也需要讲述受创者的痛苦内心,所以叙事不停在这两条故事线中摇摆。

在创伤叙事中,根据上述理论,受创者由于受到创伤事件的影响,记忆往往不是清晰的,叙述中也会出现多种混杂的叙述手法,比如回叙等。受上述精神病理学相关理论的启发,许多文学理论家都会从创伤理论的角度出发,从创伤对记忆的影响上来定义明确文学作品中那些事件造成了创伤,哪些相关人物受创,创伤对人物的影响等等,还有一些学者还会研究文学作品中修辞手法与创伤理论的关系,试图从创伤记忆的角度分析叙述者使用这一手法的原因。

三、创伤研究与后殖民研究

 随着西方文学中的创伤文本越来越多以及西方文学中对创伤研究的广泛应用,一些学者也逐渐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早期创伤理论的学者基本上都只设计了对于西方国家白人的创伤经历的研究,并且所提出的那些关键的方法论和范式也是基于欧美国家大背景下的。虽然创伤研究一直声称要提高不同文化间的道德交互,但是其早期研究并没有起到促进不同文化团结的作用,反而是进一步固化了欧洲中心论意识:这些研究或者文学作品边缘化了非西方国家的创伤事件及历史,使得西方受众无法了解到世界的完整面貌,进一步扩大了西方国家与其他国家的鸿沟。因此,许多学者开始研究殖民创伤,并且开始认识到由于文化差异所可能导致的对创伤的不同反应特点。许多后殖民批评家和理论家认为殖民主义造成了一种集体性创伤,并将后殖民主义重新定义为是创伤后文化构建。

这些后殖民研究学者中,有一些学者主要研究原有的创伤理论在分析后殖民事件中的有效性。他们认为殖民创伤与当时较为主导的以西方为中心的创伤语篇不同,并且试图寻找殖民创伤以及殖民创伤表征的特异性,赋予殖民创伤新的定义,并且探求新的叙述殖民创伤的方式。殖民创伤大多是由于剥削、离散、奴隶制、种族歧视或者政治暴力导致的,所以原来针对西方国家总结的创伤理论的理论框架和范式无法直接应用到殖民创伤的研究中。早期进行的创伤研究关注的是个人的心理分析,而殖民创伤则不同,它是一种集体经历,因此其研究对象不再是个人,而是社会集体,比如群体或者民族等。

受到上述研究的影响,还有一部分学者开始研究后殖民文学中的创伤叙事。上一小节提到过,先前的创伤叙事多使用的是实验性的后现代的文本策略,因此,有关学者也研究了后殖民小说家对于殖民创伤的表征策略。一部分后殖民作家通过对自反性和非线性叙事等策略表达殖民创伤的严重性,,还有一部分作家还会使用现实主义并且联系本土文学作品来反驳先前西方创伤叙事中所提出的言语不可表达性。由于前后创伤叙事策略相斥,这也引发了学者们对于创伤叙事适当性和有效性的研究,叙述者在进行创伤叙事,制作文学“证词”时,包括受众在接受这些证词的时候,都要注意这一创伤叙事所处的政治文化背景,不能笼统套用同样的范式。

四、创伤叙事之辩

总结上述小节可以看出,针对创伤叙事的研究重点一直都是创伤叙事的质量,因为质量决定了叙事的真实度或者可信度。对于创伤经历的表征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一些文学作品已经开始仅使用相关的创伤叙事手法来描写自己想象中的创伤事件,脱离了真实性。随着创伤文学的增多,人们担忧这种创伤叙事也会成为文化产业链中的一个产品,成为遵循一定模板的量产式作品。越来越多的小说家开始选择使用悬疑、倒叙和预示等叙事技巧来揭露事务所带来的创伤,从而以这种方式完成自己的创伤叙事。正如科斯托娃所说,创伤已经被“叙事化、商品化并在大屏幕上出售”,相关小说将其他人的痛苦带给各种各样的观众,通过观众的同情或好奇来吸收这些痛苦(Kostova 48)。这也表明,创伤叙事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模板,对于创伤经历的记录和阐释也没有统一的概念,因为创伤叙事不可能有普适的风格。

因此,创伤叙事的可信度并不是取决于叙述者采取什么叙述技巧,而是叙述者描述其创伤经历的角度。《小说的艺术》一书中也表示过,作者的观点比小说的其他元素更为重要,因为观点所蕴含的作者的情感能够揭示作者的创作视野(Idakwo,& Adebayo 2012)。

由于创伤叙述的内容对一般小说的目标读者来说会比较超出认知,多数读者并没有相关经历,也更难对这些叙事产生概念或者相信这些内容。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叙述者的角色至关重要,它决定了读者对于叙事的信任程度,也是创伤叙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Langhout 12)。

综上所述,如果说先前的研究是通过各类理论框架试图探索创伤叙事的写作特点,并且试图得到这类叙事的模板,那么这一小节所涉及的辩论则是开始探讨创伤叙事的本质。各种混杂的叙事手段,包括倒叙、杂乱叙事等等,的确是受创者在经历创伤后会采取的一些叙事方法,但是单纯依靠相关结论试图用这些叙事手段来描绘出虚假的创伤经历却是不可取的。

结语

创伤叙事是近几十年伴随着创伤理论兴起而出现的一种新型的叙事类型。受到精神病理学、医疗学以及社会科学等各界学者的影响,创伤研究目前已经发展为一个较为完备的研究方向,越来越多的文学理论家也开始利用创伤理论来研究文学作品,从创伤的角度解读文学作品中的方方面面。

早期的创伤研究受到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假说的影响,从精神病理学的角度解读创伤,例如提出创伤会导致记忆受损紊乱,语言表达失控等等,因此更多的是将受创者当作病人,将一系列的创伤反映看作是病症。这些特点反映在创伤叙事中便是倒叙、重复等技巧的运用,许多文学研究者从创伤这一角度研究文本叙事中各类写作技巧的合理性并给出相应解释。许多作者在这一时期也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采取了创伤叙事,出现一些战争题材的小说作品和回忆录。后来随着创伤研究在文学研究中的地位增高,一部分学者提出了殖民创伤的概念,创伤叙事的关注点也开始着眼于对于殖民历史中的创伤事件的叙述。

然而随着类似的创伤叙事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多,创伤文本的可信度也开始遭到质疑。创伤叙事的形式愈发僵化,成为一种商品,作者所描述的创伤也不再是完全真实的,而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也给了创伤文学一个警戒:创伤叙事中,采用什么技巧或策略并非第一重要,关键是要传达作家的观点态度。简而言之,创伤叙事如何把握住读者的信任仍是一个重要议题,未来的学者应该予以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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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JHU Press, 2016.

Idakwo , Ocholi Victor, and Steve Adebayo Adebayo. “Pain as Therapy: An Analysis of Trauma Narratology in Abdulrazak Gurnah’s By The Sea.” ResearchGate, 2012.

Kostova, Bilyana Vanyova. "Collective Suffering, Uncertainty and Trauma in Jeffrey Eugenides's" The Virgin Suicides": Of Bystanders, Perpetrators and Victims/Sufrimiento colectivo, incertidumbre, y trauma en" The Virgin Suicides", de Jeffrey Eugenides: sobre testigos, perpetradores, y víctimas." Atlantis (2013): 47-63.

Langhout, Peper. "Memory and Narrative in the Traumatic Mode: Interlocuting Trauma in William Faulkner and Toni Morrison" (2019). Student research. 110.

Luckhurst, Roger. “Trauma.”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 An Oxford Guide. Ed. Patricia Waugh. OUP, (2006): 497-503.

Peppel, R. T. A. Dead Men Tell No Trauma: The Construction of a Traumatic Narrative in Audita Tremendi (1187). 2016. Radboud University, MA dissertation.

Shakoor, Maarij. "Trauma narrative and existential Dilemma in Mirza Waheed’s “the collaborator”: A study of traumatic narratology and desensitization." Trauma 28 (2016).

Wilkinson, Margaret. "Undoing trauma: Contemporary neuroscience: A Jungian clinical perspective." Journal of analytical psychology 48.2 (2003): 23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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